第十一章

　　于是又過了一百年，有如白駒過隙一般，有人說皇甫云昭還活著，甚至容顏都不曾老去，就和他當(dāng)年離開寧韶鎮(zhèn)那天一樣。只是從他離開的那天起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。

　　他仍在追尋著真相?又或是浪跡天涯?誰也不清楚，只知道在這百年之間，塵世早已滄海桑田：大晏朝亡國了;靈虛教銷聲匿跡，傳聞是因為教主靈虛子的突然失蹤;羅紇人與幽桓鬼族的戰(zhàn)爭持續(xù)了幾十年;有人在獸尸山見到巨大的神雕出沒……

　　不過，迎鰲村的村民們?nèi)徊恢@些變故，在這個瀛海邊上的小漁村里，千百年來人們只知道打漁，并且今后也仍會如此，外面的世界?那只是一段段故事罷了。

　　杜坤祖輩都生活在這里，據(jù)說幾百年前，迎鰲村還是一片荒蕪，是他的祖先帶著一批人逃難，偶然間發(fā)現(xiàn)了這處三面環(huán)海、一面環(huán)山，只有一條小路通向外面的隱秘之地。

　　于是，一行人決定留下來，建立了迎鰲村并世代居住在此，大家靠打漁為生，一年兩次派人離開村子，前往最近的城鎮(zhèn)買些谷物、工具回來。除此之外這大千世界就與迎鰲村毫無關(guān)系了：無論是戰(zhàn)亂、邪教甚至饑荒都影響不到這里，大海給了他們所需要的一切。

　　這天早上，杜坤和往常一樣準(zhǔn)備出海，前幾天突如其來的風(fēng)暴影響了收成，他打算今天多打些魚，把損失補回來。

　　就在他拖著小船，拽著漁網(wǎng)來到海邊時，一陣咸澀的海風(fēng)突然刮來，差點將他吹翻在地。作為久在海邊的漁民，杜坤還未見過岸邊會刮起這樣怪異的海風(fēng)，不過，待他回過頭來的時候，卻發(fā)現(xiàn)眼前站定一女郎。

　　這女郎絕非本地人士，她身形婀娜，著一條薄如蟬翼的胭脂色長裙，長長的紫紅色束帶纏在纖細的腰間，往上看，面龐如凝脂白玉，明眸皓齒，談笑間風(fēng)姿綽綽;往下看，頎長圓潤一雙秀腿半遮半掩，腳登一雙秀雅雙蝶紫花鞋，步態(tài)輕盈，極盡嫵媚。

　　杜坤看傻了眼，他從未見過如此妖嬈魅惑之女子，手中的漁網(wǎng)也落了地。那女郎莞爾一笑，扭動纖腰走了過來，撿起漁網(wǎng)遞與杜坤之手。

　　"你，你是誰?"杜坤張口結(jié)舌，"你是怎么來到迎鰲村的?"

　　"我想來便來，"女郎揚起修長的眉梢，"這大海又不是你們村一家的。"

　　"大海?你從海上而來?"

　　"是啊，你不知道大海里有個翡翠宮嗎?"

　　"翡翠宮?"杜坤手里的漁網(wǎng)又掉了，"那只是個傳說啊，我爹說，任何靠近那個地方的船都被怪風(fēng)打沉了，島上的濃霧也終年不散。"

　　"嚇唬小孩子啦!"女郎不耐煩地哼了一聲，"你一個大男人，難道還怕這海里有妖怪不成?"

　　"那倒不是，"杜坤今年二十有二，在一女子面前露怯讓他有些臉紅，"只是你就這么隨口一說，我有些不大信而已……"

　　"哈哈哈，"女郎笑道，"沒想到你還不好意思起來了，好吧，本姑娘就給你個憑據(jù)。"

　　說著，女郎從懷中掏出一物遞與杜坤，杜坤接過一看，乃是一紫色珊瑚，再細看，這珊瑚竟然在自己的手心里動了起來。杜坤驚得險些將珊瑚丟落，卻見那珊瑚發(fā)出淡淡的光暈，緩緩蠕動著，不久周身便縈繞起五彩光芒來。

　　"這是?"杜坤瞠目結(jié)舌地問道。

　　"這便是翡翠宮的顒婫，又稱五色珊瑚，生具靈性可發(fā)五彩光芒。"女郎略帶驕傲地踱起步來，"它們常于黑夜中聚在一起，發(fā)出炫目光芒吸引海上船只，然后將其引到淺灘致其擱淺。待水手下船拖船之際，便可吞噬他們……"

　　杜坤頓覺手心刺痛，一把扔掉了珊瑚，定睛一看自己的手心果然被那珊瑚"咬"出了一圈紅印，不由得心驚膽戰(zhàn)。

　　女郎哈哈大笑起來，她向杜坤眨了眨眼："如何?現(xiàn)在你可相信我來自那翡翠宮了?"杜坤咬了咬牙卻道："那又如何?你是想說你便是那翡翠宮上的仙女嗎?"

　　女郎又大笑了起來："你知道還真不少，是何人告訴你那島上有仙女來的?"杜坤答道："是我們村的老人們，他們說那翡翠宮本是蒼茫神所遣神獸的居所，那神獸其實是一名仙女，她幾千年來都在守護著這片大海。只是……"

　　"只是什么?"

　　杜坤看著女郎一字一句說道："只是，這么多年，她一定很寂寞吧……"

　　一陣海風(fēng)吹過，沙塵迷住了杜坤的雙眼，他揉了揉眼抬起頭，女郎蹤跡不見。

　　第二天，杜坤又獨自來到了海邊，有些昏昏噩噩——昨日和那神秘姑娘的交談迷住了他的心，他一夜未眠，腦中全是她的身影。他將手中的漁網(wǎng)揚起很高，然后擺弄幾下后又揚起來，這讓他看上去像是在試圖吸引誰的注意?？上Э湛盏暮０哆叧藥字缓ｘB外空空如也。

　　杜坤有些失望，他長吁一口氣，昨日莫不是白日夢?他轉(zhuǎn)身想走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那姑娘就站在自己身后不遠之處，仍是那身胭脂色的長裙。

　　"啊……姑娘"杜坤有些結(jié)巴，"你不是在夢里……你來了?"女郎只是輕輕點著頭："嗯。"杜坤扔掉了手中的漁網(wǎng)說道："姑娘你到底是哪里人士?怎么神出鬼沒的?"

　　那女郎也不答話，只是轉(zhuǎn)身望向大海："人來自哪里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要去向何方。"

　　"那姑娘要去向何方?"

　　"我，我恐怕是身不由己了……"

　　"姑娘何出此言呢?"

　　女郎回過身來看著杜坤："你真的認為翡翠宮里有仙女?"

　　"呃……"杜坤有些詫異，"應(yīng)該是吧，老人們的話總不……"

　　"我就是那個仙女，也就是你們口中的上古神獸，我叫玄霓。"女郎輕輕地說道。

　　"誒?"杜坤張大了嘴巴，他盯著眼前的女郎，這個昨夜夢中還是千嬌百媚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傳說中血盆大口、頭上長角的神獸?

　　"哼!不信?"這個叫玄霓的女郎瞪了他一眼，"你們這些凡人，給我上香朝拜的時候天天喊著我快顯靈吧，現(xiàn)在卻又不信。"

　　杜坤這才想起來，村子里還建有一座供奉上古神獸玄霓的寺廟呢，于是他說道："我記得廟里玄霓的塑像張牙舞爪的?可你……"

　　"神仙的事情你不懂啦。"玄霓莞爾一笑，"你只要記得我現(xiàn)在的樣子就好。"

　　杜坤還是不大相信，其實他本來也就不怎么信神仙，村里那座神廟也從來沒進去過，于是繼續(xù)追問："那我說這位神仙姐姐，你說你是那個神獸，有什么憑證呢?這次可別再給我什么珊瑚了哈，我的手心到現(xiàn)在還紅腫著呢。"

　　玄霓也不答話，只見她雙手朝天空一揮，杜坤退了兩步看了看四周，什么都沒發(fā)生，正待追問，忽然一陣陰風(fēng)陡起，再看天空卻漸漸密布了烏云。玄霓之手繼續(xù)揮動著，但見那烏云聚集，隱隱有雷鳴之聲。最后，玄霓大喝一聲，海面上忽然波濤洶涌起來，猛然間一股巨大的水柱從海中翻騰而出，竄向天空中的烏云，有如一條巨龍。一時間狂風(fēng)大作，黑色的海水被攪了個天翻地覆。杜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眼睛幾近無法睜開。

　　玄霓將雙手聚攏，法力消散，正想揶揄一下杜坤，低頭一看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他早已跑遠。玄霓默默地佇立在海邊，嘆了一口氣："你說得對，我是很寂寞……"

　　杜坤連滾帶爬地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，他一頭栽倒在床上，大口喘著粗氣。剛才那駭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，讓他這樣一個從小和大海打交道的漁民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海的怒氣。那女郎真的是上古神獸嗎?他這樣問著自己。如果不是，那么為什么會有如此巨大的力量?如果是，那么為什么要找上自己呢?

　　也許她真的很寂寞吧……杜坤這樣對自己說。